筑起城楼千难万难,要垮塌,就是一瞬的事。
多少奋斗,多少汗水,多少夜不能寐机关算尽,贪婪欲望就是追逐动力,永远不满足,永远很虚无,人常说到头来便如何如何,但到哪儿算是个头?
尽头,再也无路可走。
闻邵锦睁眼,世界微微倾斜摇晃,世界要沉殁了,到头了,她忽然感知,预感超脱一切,四周净白,不,是全暗,一点光也没有,风又腥又冷。
是大海啊。
即便睁开眼,也做不成明眼人,视线被遮挡,手足受制,束缚的感觉抽走空气,潮浪上下拍击船身。
一半的她慌乱,一半的她平静,一半的她挣扎求生,一半的她冷眼旁观。
然后,眼中乍然光明,已经日落了,光明是船上照灯,还是韩彬的那条游艇,是吧?又或者只是很相似?他们在这度过不少时光。
他们多久没见?
闻邵锦以为自己已经迈入下一世,这人却还不肯去投胎。
她想过,也许韩彬死了可以来做她的儿子,她会好好爱他,父母对子女的爱就是如此理直气壮,无须守着不肯动心,想爱就爱,想恨,也恨不起来。
那样多好。
那张脸上有些没刮净的胡,黑色头发也无须像穿着西服那样梳的一丝不苟,被海风吹乱,到有点像他们做爱时的样子。
相望着也没说话,也许原本都想过有缘再见要说些什么?
其实韩彬从未对她说过什么狠话,一直以来,掌握权力的那一方都是自己,他有狠有恨也得收起来。
握有把柄后他也没有,对她挺好,现在会不会有?打她几巴掌,打断几条肋骨,或者痛苦地扼死她。
真要这样,能不能一边上她一边扼她?像他们玩过的那样,只是这次再不用留手,送她极乐归西?
她向来喜欢他的身体他的手。
他望她,也不知是什么心情,是不是哪一步做错?他以为自己做事杀伐决断但没想到权贵们是打小的训练,与他们古惑仔街头厮杀练出来的无情冷血更胜一筹。
「什么」他声音微微地哑,很性感。
若不是他这么性感也许两人只会无缘错身,那年在小津渔港她不会开门让他上车。
「什么时候开始想杀我?」
她不想他责怪自己,他做得很好,没有哪里做得不好,只是到头了,底层的古惑仔不是穿上西装就能翻身,这样残酷的事实他已经懂了吧?「一开始。」
她说的时候,眼泪坠出眼眶,一开始就选中了他,一路上,他会知道很多她不想让人知道的事,所以不能留他,因为脏事都是他在做。
那天霍旻探完监,说这小子不错,是个聪明人,那时她的计画刚刚成形,艺术家得有灵感才能创作,灵光乍现的瞬间可遇不可求,她回味两人第一夜的激烈,对这人充满兴趣,除了做爱不错,也是个聪明人吗?霍旻说聪明的大约真不会差。
就选他吗?
为了给他更多保证,所以她吻了他,问他够不够?当然不够,什么保证也没用,他的命一开始就不是他的,但不是他的错,她微微笑,眼泪更汹涌。
他误以为自己可以掌握命运,任野心滋长,但也只是提早了死期,没有改变什么。
他终究不可以做她孩子的爸爸。
他也笑了,脸上第一次有些凄惨的意味,她从没见过,愣着细细地看,不放过他面皮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,为什么有凄惨?不懂伤心的人不会有这种神色。
他什么时候成了有心人?
他拿出手机,放在她面前,她心一震,回了魂,薄薄萤幕阻隔万水千山,霍旻,枪在她头顶,准备处决,霍旻脸色惨白,嘴给封了,连遗言也不让她说,她们也相望,闻邵锦嚎叫,整个人蜷着身子几乎趴倒在甲板上。
砰!
闻不到烟硝,但她好像一并窒息,躺在地上,与霍旻的尸身一齐倒下,伤心欲绝。
有缘来世再相逢。
他放了手机,伸手将她拉进怀中,还这么望她,望她伤心的脸,好奇她真有心?有的话给谁?
她哭了一会儿,然后渐渐冷静下来,这种感觉难以形容,这一刻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,也是一瞬,目光便清明了,遮没此生的孽障业障全都散去,闻尹东的眼睛好清澈,头脑灵光。
为何需要伤心?
两人很快要相见,她与霍旻必定还有缘,再相逢不会无感错身,她欠的霍旻,有债就要讨。
是啊,韩彬自然要杀自己,哎,死而已,有什么?
任他吧,既然这一局是自己没走好棋步,无怨,其实她也欠了韩彬,这一世让他爱恨消解,下一世不要再见,她希望他再来一次可以拥有平淡温和的人生。
一场用命来理解的不动心挑战,这才发觉不动心多蠢多可悲?
再来一次她会尽情爱人,跌跌撞撞也没关系,爱他,爱自己,爱闻邵鸿,爱闻尹东,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决定